实际她从来不曾记得是否在梦外真实追着胡安的车子到过那样一个样布店,真实地见过胡安与爱佳的脸。
又或者她糊涂地以为她与胡安在雪夜中分离后再次见到胡安,是在又一场暴雪来临前的一个日子,她独自走到街面上去,因舞场不再开了——她的日子开始变得无比地漫长起来。
她预计得到药行去为莺莺抓上一些无关痛痒的药来,即便姨妈是早不管她的死与活了。
从药行出来后她便又乘车过天桥底下,路面上有人冒雪推过摊面来叫卖,是炒栗子,热气滚在脸上,仿佛裹了一层糖面——尝起来却是没有味道的。
浮萍唤车夫停一停,她下了车,走上前去指着摊位后的男人,要他为她装上几个。
他正把青布大褂一抹,往栗子堆里摸索一把,胡乱找出来一个白纸袋子,正装着,忽然唤她道:“您往这檐下躲一躲吧!
看那雪呀,把您半个头都打湿了。”
浮萍伸出手来摸,又摸下来几根头发,她握在手里,往紫红色短绒披肩的胸口处藏进去,像藏了一小块冰。
她觉着冷,便缩了缩,往后再退一步,似乎又听见那男人说道:“雪把你半个头都打湿了。”
她一抬眼——看见的竟是胡安。
是胡安唤着她:“浮萍,浮萍。”
亦是胡安撑着伞来遮她。
他固执地垂下长眼来注视着她,冰天雪地里,他发了疯似一样来紧紧地拥住她薄弱的肩颈,直至她惊醒一般在他怀中一挣,狼狈又高傲的扭回身来,不知为什么离去了,俩人恍如回到多少个日子前的雪夜之中,彼此只通红了脸。
浮萍在一片雪色之中忽地看见了白帘子里的爱佳,她终于不再做梦了罢,这世上真真实实有爱佳这样一个女人。
浮萍把栗子连壳一起含在嘴里,微微发着苦,咬碎了咽下去——便是把一份苦咽下去。
她常常觉着活得越低贱的人,越得忍住这样一份苦,才能把一份凄凉的自尊留住。
从小她母亲教给她的,她记得住的,也唯有这一点了,其余的都忘了也不打紧,甚至连她从哪儿来,叫做什么这样的事不记得也不打紧。
她不知吃过去多少个栗子壳,终于又胡乱地想起来从前她与胡安也爱躲在这儿吃栗子,胡安常去买来给她,下着雪,他浑身打湿了,薄薄的纸袋却是永远冒着热气。
一进门往桌上放,他常故意地问她:“栗子是甜的么?”
有一回她与他又生了争执,他去买来与她道歉,见她开了门,便缩身往房里钻,浮萍嚷道:“请您出去,我这儿不给人剃发。”
她在那暗讽他的四分头又留成了六分,披在脑后几乎能梳起一根小辫儿。
胡安却认真道:“人家说皮毛能保暖。”
她忽地笑出来。
胡安爱往茶杯里倒酒,俩人在一块儿时,把五尺桌搬走,小茶桌搬到窗底下坐,胡安又托人买了一张进口的羊毛长绒地毯铺上去——仿佛坐在了暖炉上。
胡安低着脸,专心为她剥栗子,剥好了便放在桌面上等着浮萍伸手来取。
剥到一半浮萍忽地笑起来:“您知道么?我想到了一个极好的生意。”
胡安亦笑着问她道:“什么?”
浮萍说道:“您干嘛笑我呀?可不是说给您听着玩的!
您想想,天桥下摆上摊位,一个边炒栗子一个边跟着剥,赚那些个懒人的钱。
别人卖不剥壳的多少钱一斤?我们加倍来卖人都得排长队来买呢——那是因为炒栗子的人是我,剥栗子的人可是您。”
她的神情竟忽然非常严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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